春去春回

　　我感觉北方的春天就像一个性格温吞的庄稼把式，别人都心急火燎地撒种插秧了，他还在冬藏里袖手旁观，连翻耕田垄犁田打耙都不急不慌，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这不，江南这个时候早已经春江水暖，桃红杏白，玉兰花横陈一地，北方这个春把式才慢悠悠地呵出一口气。不过，这口气倒显出了北方的气势。日日走过的桥头，竟然在那个夕阳西下的下午，骤然让我发现，那几棵引颈交欢的山杏呼啦啦吐出一大片暗红色芽苞，半个指肚那么大。远看，像张爱玲笔下旧旗袍的碎牛肉色；近看，结满芽苞的纷繁枝条，迫不及待地将行人拦住，像等待抚摸的婴儿柔嫩的手指，让人禁不住要驻足欢喜一阵。
　　更让我讶异的是，只隔了两天没见的榆叶梅、连翘，也将红色的、黄色的芽苞喷薄而出。路边一老者戴着老花镜，仔仔细细地对着树辨别，大概也被北方这个沉着的春把式吓了一大跳吧。
　　还有更讶异的呢。一日日看过的路边只剩残茬茬的草本，一夜之间竟冒出些许绿叶叶，忍不住请教“识花君”，原来是鸢尾。大多时候，对待植物花卉，我有点以名取物。潜意识里，鸢尾花应该是高高在上的，却不知它默默无闻地在黑咕隆咚的地里憋了一个冬季，然后才从地里钻出来，长出硕大的绿色叶条，再开出紫色的花。
　　还有小河边，严格地说是人工壕沟。那些沿堤生长的黄刺玫也不甘示弱，从春把式的那口气里得到精华，一条条荆棘里布满了刺，也打满了芽苞。紫叶李、垂丝海棠们一窝蜂地从体内拱出一个个米粒，以此坐实自己也被春把式惦记着。过不了几天，试登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
　　哦，北方的春把式才不温吞呢。他胸有成竹，将手轻轻一摸，黑黢黢的河边老柳也变得妩媚，腰肢柔软，轻缀芽尖，撩起行人发梢。他睁开一只眼，河沟里厚厚的冰层便裂开 一条缝；再睁开一只眼，那些冰层便集体妥协，一块块沉入河底，一河水便泛着细钻的光荡漾开来。
　　其实，是北方的春把式将北方万物一直揣在心头，他做足准备才让万物登台亮相。他将节气了然于心，啥时长叶、啥时开花，全凭他说了算。好比种庄稼，他早将翻种耕播的记事本揣在怀中，念念有词。
　　正应了李叔同那句：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前几日带娃去983医院看感冒，正当春季，小儿甲流趋势一直走高，还好，化验结果甲流阴性。趁着阳光正好，我还是忍不住去曹锟旧花园转了一圈。虽然只剩一点痕迹，但还有一些旧建筑可寻，还有一些汉白玉石砌，还有湖泊和书屋。我喜欢那间叫“日新堂”的旧书屋，小而巧，里面藏书不多，却自带一种氛围，连那个揣钥匙锁门的老太太都自带一种气质。
　　三年前，也是春天，我曾在这里徘徊复徘徊，不过，那时书屋前的几棵海棠已是绿肥红瘦。我将一百年前张作霖与冯玉祥段祺瑞电邀孙中山北上商谈建国大计的历史，在心里一遍遍重复。名噪一时的孙张曹家花园会晤，连同这旧日园林便烙在心中，挥之不去。
　　如今，这些旧迹在983医院的一隅，向有历史情结的人无声地叙述着它的见证。
　　红尘总有太多的萍水相逢，多少相知走向陌路，多少默契了然败给光阴。我庆幸自己是个恋旧的人，旧人旧事旧物旧风景，都揣在心里，总想为这些旧的东西筑一座城池，来承载曾经的友情。哪怕这城池的工匠只我一人，哪怕这城池的居民也唯我一人，哪怕城中只剩一抷黄土、一棵芨草。
　　有人说：世上最守承诺的，莫过于四季。春夏秋冬，无论哪个季节，都会如期而至，从未失约。其实，何止四季，堂前燕子、北雁南回，哪一个不是不忘初心、飞回连营！无声的承诺，最是感动人。
　　热爱漫无边际，生活自有分寸。在这纷繁浩荡的尘世，脚踩这春去春回的细碎光阴，俯下身来，看一地碎茬拱开冻土，看树树枯枝变软变新，心中涌起无尽感动。

□安徽省东至县市场监管局 徐铁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