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乡村

　　雪又开始下了，街巷，阡陌，还有远山近岭都一派银装素裹。蛰居小镇多年，每年都会落下几场大雪、中雪或小雪，让我在雪中沉淀思绪，放飞想象，追逐洒落在雪地上的欢声笑语，让我忘却时间的忧烦与惆怅。但最能勾起我回忆的，只有故乡的雪，一直存活在我内心，让我一次次怀想和回望。
　　掐指算来，我离开故乡该有二十多年了。多年来，我的记忆，我的梦寐，我的言谈和举止都和故乡息息相关，都和故乡的人和事纠缠不清，我的每一次嬉笑怒骂都夹杂了故乡的性格和脾性。尤其是每一年大雪纷飞的时候，我的记忆就复活了，仿佛春雨催生万物，幼芽纷纷从冻土里冒出来似的。
　　故乡的雪说来就来，下在四季分明的冬天里，为即将到来的新年预存厚实的吉祥和期待。落雪的日子，就是院子里娃娃们盼望已久的节日。清晨醒来，打开房门，一夜“强盗雪”静静地落在院坝头，洁白纯净，蓬松柔滑，仿佛铺上了一床厚厚的棉絮。抬眼望去，瓦楞上的雪饱满晶莹，瓦沟里的轻软温柔。当目光越过屋脊，我看见，石梁上和梭砂子上，柏林垭口和营盘梁上，大面山顶和冒水眼旁，一梁梁、一沟沟、一坡坡、一畦畦、一坎坎，全都堆砌着一层层耀眼的洁白。大雪压弯了树枝与竹丛，犬吠低沉，鸡鸣喑哑，只有饥肠辘辘、肆意乱飞的麻雀，惊慌失措地起落跳跃，四处觅食。
　　娃娃们捉麻雀的机会随之而来。他们先将一块平地扫净积雪，找一个谷筛置放在地上，在谷筛背面绑两块砖头，再用小一截竹棍支撑起筛子的边缘，在竹棍一端系上一根草绳。娃娃们在筛底撒下足够多的砻糠和金黄的谷粒后，便拿起草绳的另一端，躲在一棵大树或一堵断墙后，悄悄等候麻雀前来啄食。一群饥饿难耐的麻雀飞来了，它们先是蹦跳着在谷筛附近警觉地察看，圆睁着油菜籽一样亮晶晶的小眼，小心翼翼地四下张望，然后嗖地一声钻进筛底，快速低头抢食起来。娃娃们瞅准时机，用最快的速度轻轻拉扯绳索。眨眼间，筛子就扣落下来，麻雀们瞬间被囚进筛中。一个娃娃就将筛子慢慢抬起，留出一个空缺，刚好能伸进一只小手，把麻雀一只只抓出来，装进事先预备好的鸟笼里。然后，娃娃们又将筛子放置在另一个地方，静候下一次收获。当娃娃们捕获到足够多的麻雀，便一路吼着叫着回家清点胜利成果。
　　雪后初晴，娃娃们遵循大人的嘱托，又将麻雀们放飞原野，看它们在天空中奋力飞远了。在这样的雪天，娃娃们还打雪仗、堆雪人、滑雪橇、梭雪坡、吃雪饼……费尽心思玩出无数种花样。娃娃们多希望大雪就这样一直下一整个冬天，留住美好和欢笑。
　　父亲也是喜欢雪的。在那样的大雪天，父亲总是牵着耕牛，慢吞吞地赶进白雪皑皑的地里，一犁铧一犁铧地耕耘着自留地。犁铧深深地插入红褐色的肥泥中，随着犁铧的运行，卷起的泥浪夹杂着一粒粒粗粝的雪渣，一轮一轮向后跌落。父亲的身后，便会拱起一线线整齐划一的泥路。父亲说，雪天翻耕土地，泥土经由雪的浸润，会充分吸收天地间的精华，墒情深厚，来年会更肥沃，能催生庄稼快速生长。雪过天晴，父亲再用犁耙细心磨耙几遍，泥土将格外细碎。栽洋芋、点小麦、种油菜，只要施入适量的农家有机肥，把窝凼埋好，无论丢啥种子，春风一吹，幼芽出土，就会见风生长，一茬茬的，多喜人！瑞雪兆丰年啊，明年又是一个好年成。说着这些，父亲蠕动厚唇，咧开嘴，开怀笑了。笑声洪亮爽朗，从冒水眼飙向毛家垭，撞在大面山的坡顶上，直到被一朵云撕扯得七零八落……
　　一群孩子追逐着纷纷扬扬的雪花，他们的嬉笑声打乱了我的思绪，将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走在小镇的雪地上，我仿佛看见，故乡正在迎来又一场大雪。

□四川省万源市市场监管局白沙市场监管所 张浩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