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国市场监管报
发布时间:2025-06-13
罗中立先生的油画《父亲》,成为当代美术史上的里程碑。画家笔下的原型邓开选,却是川东北平昌县双城村人。脱贫攻坚和乡村振兴,使《父亲》原乡变成了巴山美村。
春光明媚的日子里,我驱车从巴中经巴达高速到达驷马镇,再行宽阔的柏油路,来到《父亲》原乡双城村,游览巴山美村。
远远地,大片大片金灿灿的油菜花开满田野,大片大片的巴山新居掩映在青山绿水中,山间一片古色古香的瓦房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巴山美村”的高大彩色标牌,竖立在一幢幢土墙房和木架房前,与大草坪上两处茅草休闲亭,以及不大的池塘钓台相映成趣。走进村里,乡村记忆馆、农耕精神厅、乡愁民宿、春风讲习所和罗中立美术展、《父亲》原乡文献等,展陈丰富,极具特色,使人寄身于自然,钟情于田园,享受到不一样的宁静和清爽。
我沿着石块铺成的林间小径,闲庭信步,逐一参观游览。每到一处,都有《父亲》的画,但大多是翻照的相框。唯独在画的原型邓开选祖居地邓家大院,展示着《父亲》的画布油画。我伫立画前,看着逼真的《父亲》油画,再一次勾起我对父亲的想念。
我的父亲是一名乡村教师,常年居住在与《父亲》原乡类似的农村。只是父亲那时的乡村,比现在《父亲》原乡差多了。据说父亲上学时,勤奋努力,成绩很好,初小高小都曾跳级读书。但因爷爷曾在伪县政府工作过,侥幸上学的父亲最终还是没能读到毕业,就领到了“只专不红”的退学通知书,回到老家务农。
大学梦碎的父亲,没有怨天尤人,而是积极投入农业大集体生产之中。只是父亲身材瘦小,加之读书成痴,对农事、农具和农作物知之甚少,闹出好些诸如“不识荞麦”“抱着犁铧哭”等诸多笑话,至今还在村里流传。经历一波三折和日积月累之后,父亲才逐渐学会了耕耙背挑等农活儿。
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也总会给你打开一扇窗。父亲没能读完高中,却当上了村里的代课老师。土地承包到户的时候,我们三兄弟还小,爷爷长期患病,全靠父亲和母亲起早贪黑,忙完田地忙家务,维持生活。父亲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干了挑水劈柴的重活后,才去学校上课;下午放学回家,又耕田刨地挑粪灌菜;晚上再挑灯备课批改作业。尽管忙碌而艰辛,父亲总算是见到了生活的阳光,也似乎看到了实现人生价值的另一个途径。
父亲吃苦耐劳,家里学校两头都不曾耽误。每学期期末统考,父亲所教的班级,成绩总是名列全乡前茅,这也成了父亲能长期代课的硬核。直到爷爷七十岁纠错复职再次从教,退休时父亲得以顶替,通过考试变成了正式教师。
父亲在村小学工作时,也是中国乡村发生很大变化的时期。父亲亲历了农网用电、集中供水和种养业结构的调整,目睹了村道路加宽、农房改建和农民生活的好转。取消农业税后,农村又开启了实现温饱、摆脱贫困的大幕。父亲看到了美丽乡村的前景,常常对我们说:“孩子,你们现在和我当年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一定要努力学习,将来为家乡作贡献。”父亲将我们三兄弟都送进了师范,教育我们要为人师表、奉献社会。
无论生活还是工作,父亲都堪称我们的榜样。尤其是父亲辗转村里的几个一师一校校点,教过三级复式班,几十年如一日,无论教学条件好坏,也无论学生多少,都是认真备课做教案,辅导学生循循善诱,批改学生作业一丝不苟,还经常抽出时间家访。父亲常说:“我该读书的时候不能读书,现在要让我的学生们好好读书。”父亲想要把学生都培养成才,更想把自己年轻时耽误的时间找回来。
一天,父亲病倒在讲台上,吓坏了教室里的学生,慌忙叫来邻近的家长,才将父亲送到乡卫生院,后又转到县医院。经过抢救,父亲虽然保住了性命,却留下了左手瘫痪、右脚不便的后遗症。父亲病情稳定出院后,学校领导让他长期休养,家人也劝他在家养病,可父亲坚持要去继续上班。父亲说:“我不能再闲着浪费这大好时光了!虽然身体有问题,但走路没影响,右手能够写字做事,我就要去上课,我要站在讲台向世界告别!”就这样,父亲又走进了他钟爱的教室,走上了他不舍的讲台。
父亲带病工作,却没有因为病痛有过一丝懈怠。除了做好常规的教学外,父亲还想方设法进行乡村教育探索。父亲曾写信给我,要我在城区小学或书店找些相关的资料,供他在教学时参考。功夫不负有心人,父亲带着僵硬的左手,拖着蹒跚的脚步,坚守讲台十多年。他所教的课程,学生在期末考试中成绩优秀。他还不计个人名利,几次推掉晋升职称和表彰的机会。父亲与病魔抗争的精神,受到组织和同事的称赞。
父亲再一次病倒在讲台后,就再也没有起来,履行了他“在讲台上告别”的誓言。父亲被诊断为大面积突发脑栓塞,一周后便长眠于他生活和工作的乡村。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父亲没有留下什么遗物,却留下了很多教书的故事,在乡间和村民讲习所里流传。
每次回农村我都在想,精准扶贫带来了乡村新面貌,乡村振兴将推进城乡融合发展,要是父亲还健在,看到农村这好光景,该有多高兴啊!乡村的房前屋后树木花草,道路田畴鱼塘庄稼,老家的新貌被拍成照片,多次在报刊上登载。遗憾的是,父亲那些年在农村很少照相,仅留有三张照片:一张是和母亲在老家院坝的留影,一张是与同事在村小的合照,还有一张是父亲的单人头像。
猛然间,我翻出手机里父亲的单人照:长方脸、小平头、宽额宇、高鼻梁、大耳朵,面带微笑,神情自然。看着看着,我似乎觉得我的父亲与《父亲》油画上的人,有着某种相似,只是我不太懂绘画,说不出恰当的词语来。我再看《父亲》油画下的文字,得知该画是用浓厚的油彩、精微而细腻的笔触,塑造了一幅勤劳憨厚、纯朴善良的普通人形象。画面没有华丽的色彩,也没有宏大的场景,却把人画得细而不腻、丰满润泽。画的背景运用土地原色的金黄,增强了画面的空间感,体现了画中人的外在质朴美和内在高尚美。《父亲》油画将那种承受生活之重以及对生活饱含的希望,都刻画得淋漓尽致,不愧为画界精品、极品。
我一下子明白了许多,原来油画《父亲》中父亲头上的围巾、额面的汗水、脸上的皱纹、鼻尖的光亮、嘴巴的张合、手中的土碗,完全体现了父辈们在山乡农村为了改变环境、为了生活幸福所付出的艰辛。《父亲》油画诠释了父辈们经历的沧桑,展示了父辈们生活的宽度和人生的厚度。我亦释然,父亲已去,《父亲》永恒!
走出邓家大院,“父亲原乡”的白色大字在楼房与土墙瓦房之间矗立着,和彩色的“巴山美村”相呼应,字的颜色和标牌的位置,似乎都在暗示着什么。我赞赏新村建设者的匠心,更感慨画家倾注给《父亲》丰富而真挚的感情。
离开双城村时,我频频回望,看到新居墙上、路灯杆上、宣传栏内,到处都挂着《父亲》的宣传画。然而,“父亲的村庄”又岂止只有双城村!我想,就是这一幅精美的《父亲》油画,连接着原乡的前世今生和美好未来,也连接着参观者们的无限思绪……
□四川省巴中市纪委监委驻市市场监管局纪检监察组 朱绍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