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国市场监管报
发布时间:2025-07-11
序
2024年6月,湖南省洞庭湖进入汛期。7月5日,洞庭湖团洲垸决堤。汛情就是命令,防汛就是责任,险情就是战场。岳阳市市场监管局闻汛而动,部署在一个月内派出6批次90人参与一线抗洪抢险。我作为第3批派驻人员,7月15日前往团洲垸报到。
一
我们去团洲垸,换下单位第二批防汛抢险的同志。
沿路葱绿的水田染上点点白色,是白鸥在飞翔。苞谷地长在水田边,时不时有杨树林突兀在眼前。没有洪水的地方,如同一幅水墨画般安宁。
藕池河从注滋口镇西边穿过,饱壮得像怀了毛毛(怀孕)。从长江来的水,正涌向洞庭湖,江水倒灌的现象在这个季节很常见。蓝天白云下,一艘冲锋舟在河里飞奔。
我们先在注滋口镇落脚。站在门前迎接的是谢胖子,他头发蓬乱,脸色枯黄,胡子拉碴,已有多天没修理。李青松一直没下“火线”,晒得像涂了油一样,黑得发亮。其他几个同事除牙白外,浑身也黑不溜秋。
蝉鸣激昂奏起,好像为我们上大堤吹响冲锋号。
群里有两张照片,一张是党旗和营旗在堤上飘扬,一张是杨树衬托的蓝棚子。旗帜、树林和蓝棚子,是值守点的标志。
下午五时,太阳仍然很毒。我到了乘摆渡车的入口,爬上一辆中巴。车子哐啷哐啷前行,扬起一片灰尘。导航说,还有一公里就到值守点。长长的大堤闪着点点白光,一边是湖,一边是垸子。我的心不禁怦怦跳起,大堤的一边是水,另一边还是水。
阳光从蓝棚顶上倾泻下来,棚子里如蒸笼般冒热气。一个小伙子,脸上流油似的黑亮,向我打招呼。他姓彭,去年招录的公务员,岳阳楼区人,已守了两个星期。
值守点在团洲垸的入口,主要任务是劝阻群众不要去垸内。现在是排涝的关键期,擅自入内,既不安全,又影响排涝。
一个骑摩托的妇女来了,后边跟着一辆三蹦子,车上坐着两个学生娃。我站在路中,伸着双手,拦住她们。骑摩托的妇女板着脸,按响喇叭,摇摆车头,好像要从我身上飞过。开三蹦子的妇女说:“我们只看一眼水就走。”
“看一眼也不行啊!”小彭也赶紧过来,与我站成“铜墙铁壁”。
“奶奶,我们不看水了!”大一点的学生娃叫道。两姊妹从车上跳下,拽住吼叫的摩托。我悬起的心渐渐放下,两个学生娃真懂事。
小一点的妹妹,从塑料袋里拿出两片西瓜:“叔叔,你们辛苦了!”我和小彭连连摆手,她妈妈说:“你们收下,我们才回去。”
我和小彭只好接了西瓜,她们掉转方向离去。我咬了一口瓜,真甜。
不久,又一辆三蹦子来了,我拦住,车上的老者说话挺冲:“我要到前边喂猪!”另有一个老者挑着担子,左边一铁桶水,右边一竹篮,瞪着眼睛说:“我要喂鸡!”还有一伙要去取蝉蛹,他们下的蝉蛹种,再不取就要飞上树变蝉了。小彭打杨主任电话请示后,才同意他们进去。
太阳渐渐西下,团洲垸上涂了一层霞光。透过大堤西边的杨树,能看到垸里的房屋正渐渐露出水面。寄住在三叉口小卖部的老王,正趴在大堤的护栏上看。他说漂浮的井水增压泵前几天都能见,现在随着水位下降,增压泵已漂移到泡柑树林边。那个铝合金锅底似的增压泵,正泛着点点白光。
老王的房子出水了,过不了几天,可以回家了。他站在夕阳的红光里,眼里闪着亮光。
半个月亮露了脸,大堤边的杨树林在阵阵蝉鸣中摇摆。棚里蚊子飞舞,嗡嗡地唱着夜曲。想起远处排涝的现场和巡堤的灯光,这点小虫算不了什么。
二
第二天,午间的阳光在棚顶上跳着光圈,棚下的沙石地面烤得干焦干焦的,五个凳子仿佛一点火就着。堤那边的杨树林在热风吹摆下,翻卷着绿白的叶背,树干却仍是那么挺直。浸在水里的屋场,昨天晒场没露面,现在露出乌青的水泥地板。
一个穿红T恤的中年男子,来替老干子(父亲)喂猪,昨天那个说话挺冲的老头,是他老干子。他姓周,水淹后,养的龙虾跑了,幸亏还有老干子养的十四头猪。
老周说,上周路上都是驰援的车,后勤保障的物资一时难以送到抢险现场。不少志愿者骑摩托送矿泉水、面包、方便面等,老周骑着三蹦子也加入行列。半途见路旁坐着一个年轻女子,中暑了,浑身颤抖,神志不清。老周车里刚好有藿香正气水,女子一连吸了三瓶,神情仍然恍惚,不见缓解。一辆消防救援车开来,老周拦下车,一起救治中暑女子。女子终于缓过神来,原来她骑着摩托从岳阳来团洲做志愿者。
我跟着老周去杨树林,一张钢丝网围了个圈,十四头猪躺在树下睡觉。他老干子也躺在树下睡,迷糊间抹了把脸,爬起来请我坐下。
午间的阳光挺有穿透力,团西大堤仿佛从里到外都在冒热气。攀谈中得知,老周父子寄住在良心堡姑姑家。
正聊着,猪们醒了,嗷嗷地叫着。老头看了一眼,嘴角挂着笑意。
告别老周父子,我坐摆渡车去团西排水现场。第一辆消防救援车的编号是380,长长的抽水管向北排列,一头扎进团洲垸里,轰隆隆响着。饱壮的水管伸进湖里,白花花的水喷着长舌,把垸子里的水抽到该归位的地方。
湖北的、河南的、贵州的、国家应急部门的……这些排水设备摆开阵势。穿橘黄衣的消防救援者,二十四小时守着它们,须臾不敢怠慢。
来自衡阳消防支队的小匡坐在凳子上,挺着胸膛,左肩衣服褪下,卫生员正给他搽药。他看上去二十来岁,还是个孩子。昨晚,他睡在大堤上,蚊虫把他的肩咬肿了。
有两个女孩提着冰冻的可乐来慰问,要给我一瓶,我让她们送给那些排涝的消防救援者。
三
7月17日,夜间守护堤上关卡。
月亮挂在暗蓝的天上,星光映照团洲垸,夜风吹拂,小虫鸣叫,蚊子趁着夜色扑来。老刘点燃蚊香。为防止犯困,他打开手机上的收音机,播放最新的国内外大事。
一个小伙拿着手电,正往北去。我们询问,他说巡堤。一个人的行走并不寂寞,手电射出耀眼的光,穿透夜空。他的脚步声,在大堤上回响,召唤值守人的目光。
凌晨三时,南边团间堤上传来几声咕咚声,我拿上手电去探个究竟。
一个一手拿手电、一手拿木棍的小伙,行到我跟前。小伙姓冯,一段五百米的堤,是他三个小时的巡堤任务,主要看堤的内侧有没有水泡。
咕咚声从间堤内侧传来。我好奇地搜寻,是一只麻色的猫,两只黄亮的眼,特别闪亮。小冯说,这只猫一直伴自己行了很长一段路。
我移开手电,怕惊扰这只猫。夜色并不黑,堤上的手电光,还有远处挂在堤上的防汛灯,传来丝丝温暖。面对自然灾害,人类与猫狗等如此相依相随。
四
第四天,我们要到最艰苦的团北大堤上。早晨五时二十分,同室的欧首就喊醒我。昨晚,他随老刘在大堤上忙到凌晨三时,今天我和宏伟去那里接受调遣。
团北大堤从二门闸往东延伸,直面浩渺的洞庭湖,临近的码头边停靠了好几艘轮船,多艘汽艇载着身穿橘黄衣的救援者前往各排涝点。
我联系老符,手机里传来沙哑的声音。我听不清楚,只好发短信:“在倒口东渡口见。”
我们沿着大堤,像跨栏运动员一样跨过排水管,生怕踩到上面,影响排水。
跨过长长一溜排水管,我们来到决堤处。两百来米长的决口用石头垒起,上面铺了沙石。它是长长大堤上的一块伤疤,让人想起不久前的凶险。
在决口处东,我们碰见四个男子,在一个斜坡上指指点点。湖里正停摆一艘渡轮,上边停着四辆消防车。我想起老符的短信,问道:“谁是老符?”
一位皮肤黑得像涂了一层黑漆似的男子说:“我就是,今天要转运十一个变压器室。”
我们一同乘渡轮,前往团西。湖风乍起,波涛翻卷,成片的芦苇几乎没顶,在水里踮着脚尖,顽强地探出绿色。船舱里,老符他们趁机打盹,昨晚通宵没睡。
轮渡到了藕池河入口处,渡桥慢慢放下,驾驶员调整几次方向,才将渡桥安全放到大堤斜坡上。大堤上躺着七个绿色变压器室,大的四个,每个重十吨;小的三个,每个重六吨。要将这些庞然大物吊到船上,不是易事。十来个穿灰色衣的汉子拧开固定螺丝,把吊绳固定在四个着力点上。咔的一声,吊车的长臂启动,慢慢伸向蓝天,十来吨的变压器室在湖风中晃动。电工们站在渡轮上挥手,变压器室并没按指示改变方向。我们都捏了一把汗,大气也不敢出。
吊车司机将变压器室一点一点下降,落到还有人高时,大伙擎起手,将它从渡桥慢慢拉到船上,刚好错过渡桥与船的交接处。
吊完第二个大变压器室,这边就不能放了,得掉转渡轮。我们急得豆大的汗滴直掉,团北的几十台排水泵正等着用电。渡轮掉头经过几次尝试,终于将渡桥搭到靠岸面只有几公分的地方。
七个变压器室上船后,我们才松口气,肚子咕咕叫。正是下午二时二十分,盒饭两小时前已送到。返回途中,我们乘着湖风,匆匆吞下盒饭。
卸载比想象中慢,渡轮到倒口东渡口后,两辆自带吊机的卡车来回拖运。路上停着加油车、拖设备的车,它们跑得并不快,一直到下午四时半,渡轮上还有三个变压器室。
有电工说,得抓紧把另外四个运来,要不,天黑开吊危险。我们当即决定去拉另外四个,太阳落山时终于将它们吊上渡轮。
到渡口后,老符他们走了,余下我和宏伟看守。天渐渐黑下,大堤上灯亮了,水泵声伴着波涛声响在团洲上。
一名武警匆匆赶来,说有四辆车要乘渡轮去二门闸。一个带着山东口音的男子说,有十辆从山东驰援的车去二门闸。电力部门还有两卷电缆要从二门闸运来。
我爬上三层楼的驾驶室,找到驾驶员,他说已有一晚没睡了。
“在保证安全下驾驶,行吗?”
他点了点头:“好吧,趁他们卸装,我先眯会儿。”
月亮高高挂在湖面上,夜渐渐深了。
五
7月21日,又是火热的一天,八时不到,东边的火球就贴在湖上。放眼看垸内,水位比前天下降了不少,浸在水里的一幢房子已露出门前橘树。它们立在晨风中,等待家园真正的回归。
我和宏伟的任务是去K17大堤处,准备沙石袋,为从段7处转来的三辆消防车上岸作准备。我先打电话给老王,要他发位置,赶紧步行去。“步行?有点远,得坐船来。”“现在哪里有船?都在运物资。”
离老王发来的位置,有五公里多,步行要四十分钟。天上像安了个火炉,还有两公里“跨栏”。管不了那么多,我们每人拿着一瓶矿泉水,去“跨栏”。汗水在身上流成了河,我们每踏一步,新换的行军鞋就摩擦一次脚后跟。赶到导航终点时,那里人说老王刚骑单车走了。打他电话,说在三段,再发位置定位。走了九百六十多米到达目的地,老王又骑车处理排水车故障了。我打电话给他,他指示我们到湖里有个吊船的地方。行了六百多米赶到那里时,老王才骑车赶来,说要到另外一个抽水段去协调维修设备。
我站在棚里,脚后跟钻心痛,热浪令我头晕目眩。老王给我一个电话后,就踩着单车走了。我擦了一把汗,打电话过去,一个洪亮的声音响在耳旁:“我马上带人赶往K17。”
我和宏伟马不停蹄前往K17。我们刚到,就见十来个掮着镐的男子,在一个穿迷彩服的汉子带领下赶来。
“您就是贺支书?”
“是,向指挥部督查人员报到。”
“好的,开始装沙袋。”
没有客套,大伙开始铲沙石、装袋、背袋,把沙石袋扛到废弃的码头。砰砰砰,汗滴连同沙石一起装进沙袋。
毒辣的太阳照在这些汗水湿透的衣衫上,大伙没歇一口气,不到一小时,眼前就堆起小山样的沙石袋。
贺支书说他们是万庾镇官洲村的志愿者,是坚守在大堤上随喊随到的机动人员。
两个多小时后,我们看到了转运消防车的轮渡,K17处的沙袋已筑起平台,消防车可下轮渡了。
下午,我们和贺书记他们一同搬运了近百箱矿泉水,又给多辆消防车移动了抽水管。夕阳为团洲垸镀上一层金辉,我们与第四批派驻人员在夕阳金辉中完成交接,将浸透汗水的旗帜郑重地递到他们手中。
回望大堤,一辆辆消防车正将垸内的洪水排泄外湖,掀起长龙般的水流。大堤上飘扬的红旗,是一团团激情燃烧的火。洪水终会退去,那些黝黑的脸庞、挺直的脊梁,以及黑暗中并肩的灯火,将永远烙印在这片土地的记忆中。
□湖南省岳阳市市场监管局 张晓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