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国市场监管报
发布时间:2025-07-25
初夏的云贵高原,风里浮动着麦芒的清甜。我弯腰摘下一穗尚未成熟的青麦,指尖碾开籽粒,乳白的浆液立刻染湿掌心,清甜的气息混着泥土香,瞬间漫过记忆的堤岸。
小麦是家乡的主食之一,成熟后的麦粒可制作成手工挂面、馒头等食品,即将成熟的麦粒则可制作碾转。无数青嫩的麦粒在石磨的转动中被碾压成片,一段一段地从磨盘上挤下来,家乡人把它叫作碾转。
农谚说“小满十日满地黄”,可做碾转的青麦必须赶在小满前后的黄金八日采收。吃碾转必须把控好时节——如果太早,麦粒灌浆不足,嚼起来寡淡;若太迟,淀粉凝结,便失了那抹鲜嫩的甜。当晨曦洒在麦浪中,我与几位好友戴着草帽,在二婶家的麦田里逐垄挑选,指尖抚过麦穗,像在弹奏一曲关于时光的和弦。青中透黄的穗子沉甸甸地弯下腰,硬实的籽粒顶破颖壳,用指甲轻掐,能挤出半透明的浆液,正是采摘的最好时节。
突然想起祖母曾说的话,麦穗要选中间青、两头黄的。我举起一束麦子,阳光穿过麦芒,在我眼角的细纹里织出金色的网。按照祖母说的,这叫“金包银”,做出来的碾转最是香甜。众人蹲在田垄间,指尖翻飞,不一会儿就攒了满满几大竹筐青麦,穗叶上的露水沾湿了裤脚,也没人在意。这些带着晨露的青麦,即将开启一场穿越时光的味觉之旅。
脱粒是个功夫活儿,我们将青麦扎成小捆,在晒谷场上反复摔打,墨绿色的麦仁混着麦壳和麦芒,如雨点般落下。用竹筛将麦壳筛除后,就要开始炒制了。
炒麦是最考验火候的环节,火塘里的火苗欢乐地舔着大铁锅底,将脱壳的麦仁倒进去的瞬间,“刺啦”一声腾起热气。二婶握着木铲,手腕有节奏地翻动,炒麦的香气逐渐漫出来,混着柴火的烟味,勾得人直咽口水。炒好的麦仁放入木甑子蒸上一刻钟后,即可进入石磨磨碾转的环节。
蒸好的麦仁倒进石磨时,木甑子还冒着热腾腾的水汽。我们往磨眼里舀一勺麦仁,轻轻推动磨盘,“吱呀——吱呀——”石磨转动的声音像一支古老的民谣,磨齿间挤出的碾转如墨绿色的丝带,沿着磨盘边缘滚落,带着新鲜麦仁的温热。二婶拾起一段碾转放入口中,在褶皱的脸上眯起眼睛,笑着说:“还是这个味儿,清甜里带着点嚼劲,跟那时候的一模一样。”我们围在石磨旁,轮流推磨,有人拿出手机拍照录视频,镜头里石磨与碾转的组合,在现代化的滤镜下显得格外古朴。
正午的阳光铺满院落,青石板桌上摆着刚出磨的碾转,拌了蒜泥、香醋和芝麻油,墨绿的色泽里点缀着雪白的蒜末,看得人食欲大振。我夹起一筷子碾转送入口中,牙齿咬破麦仁的瞬间,清甜的汁液在舌尖绽开,混合着调料的香气,唤醒了记忆深处的味蕾。
我们默不作声地吃着,有人忽然说:“你们觉不觉得,这碾转吃的不是味道,而是老一辈人难忘的美食回忆啊?”众人纷纷点头。是啊,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谁还会为了一口碾转,花上一整天时间采收、炒制、碾磨?但恰恰是这漫长的工序,让每一口碾转都沾满了光阴的重量。我抬头望向远处的麦田,收割机在金色的麦浪里轰鸣着,现代与传统在这片土地上悄然相遇。
暮色降临时,二婶把剩下的碾转分装成小袋,让我们带回城里分给孩子们。“现在的小孩啊,可能连麦子长啥样都不知道。”她轻轻抚摸着布袋,仿佛在触碰某种珍贵的信物,“等到周末,我打算去城里接孙子来田里认认麦穗,教他怎么看金包银,怎么用石磨磨碾转。”
月光漫过晒谷场,石磨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远处传来布谷鸟的啼叫,像是在催促耕耘农事。我忽然想起祖母曾经说的话:“碾转吃完了,麦子收完了,下一轮农作又开始了。”原来,这小小的碾转里,藏着最朴素的农耕哲学。春种秋收,周而复始。时光在谷物的轮回里悄然流转,而那些关于土地、关于劳作的记忆,终将在一代又一代人的舌尖上延续下去。
当我们细细咀嚼碾转时,尝到的不仅是青麦的清甜,更是对土地的眷恋,对传统的致敬,以及对那些渐渐远去的岁月的深深怀念。
□贵州省盘州市市场监管局 胡光贤